今年5月2日，河北科技大學副教授韓春雨發(fā)表了關于NgAgo基因編輯新技術的論文，受到國內媒體轟動性的報道。但是，可重復性是實驗科學的基本要求。按正?？茖W程序，論文發(fā)表后，接下來應是其它小組獨立驗證這一新技術的階段，進而將這一成果確定下來。但到了七月份，國內外很多小組表示無法重復韓春雨的結果。至今實驗重復性爭議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月，據(jù)《人民日報》8月2日報道，河北科技大學表示在一個月之內，韓春雨將采取適當形式公開驗證，屆時將有權威第三方作證。然而，一個月過去了，針對NgAgo的實驗卻依舊沒有任何實驗室宣稱可以重復，亦未見河北科技大學的后續(xù)聲明?！顿愊壬酚浾哂?月2日-3日就此事聯(lián)系韓春雨，截至發(fā)稿未得到任何回復。

近日，有讀者梳理了韓春雨事件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賽先生》刊發(fā)在此，希望國內有關部門和學術界能夠秉承專業(yè)化原則揭開謎團。我們相信，針對該事件的專業(yè)化調查將對我國的科研文化、科研風氣和對未確認的科學成果如何報道產(chǎn)生至關重要的深遠影響。《賽先生》將對此事件持續(xù)關注，報道此成果的確認情況。

作者 林小鹿(歐洲某研究所生物學博士)

深陷實驗重復性爭議漩渦中的韓春雨事件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月，河北科技大學承諾的一個月給出調查結論之期將近，公眾仍未看到水落石出的跡象。

據(jù)多家媒體報道，8月9日，河北省發(fā)改委批復同意總投資2.24億元的“河北科技大學基因編輯技術研究中心建設工程項目”，資金由省財政性資金安排。8月31日，財政部下屬的中國政府采購網(wǎng)發(fā)布預算1958萬元的“河北科技大學基因編輯技術研究中心采購進口儀器設備項目公開招標”的公告。據(jù)澎湃新聞報道，這些采購的儀器和資金用來支持韓春雨。以韓春雨為主導的一個巨型大科學項目，在NgAgo基因編輯技術重復性尚未得到驗證之前，已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為了方便公眾理解韓春雨事件的來龍去脈，筆者根據(jù)媒體報道中韓春雨的第一人稱描述和筆者核實的信息，整理了“韓春雨事件時間表”，讓我們看看發(fā)生了什么。

2014年2月，韓春雨看到荷蘭科學家John van der Oost在《自然》雜志發(fā)表的TtAgo可以在高溫條件下體外切割DNA的文章，受啟發(fā)著手開展利用Argonaut進行基因編輯的課題。

2014年5月中旬一天的凌晨3點，韓春雨在旁指導，學生高峰操作，確認了NgAgo符合他們的要求。實驗結束后，因為校門已經(jīng)關了，韓春雨翻過圍墻回家。回到其58平方米的老房子后，韓春雨整晚失眠。后來在接受《光明日報》采訪時，韓春雨說5月份已經(jīng)“做出了主結果”。

之后的9個月，韓春雨投稿《科學》失敗，他后來對《光明日報》說，“未收到任何退稿說明”。

2014年秋天，韓春雨在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讀博士期間的同學、浙江大學醫(yī)學院研究員沈嘯，加入韓春雨的NgAgo課題。因為沈嘯有“國外科學研究經(jīng)歷，有經(jīng)驗應對審稿”。

與此同時，韓春雨和碩士畢業(yè)未就業(yè)仍留在實驗室的學生高峰等繼續(xù)補充實驗，“發(fā)現(xiàn)了更多關于NgAgo的特性”。

2015年6月3日，韓春雨向《自然》雜志的子刊《自然-生物技術》投稿。

2015年6月，韓春雨后來接受采訪談到此時“實驗經(jīng)費拖光了”，“拖欠試劑公司30萬元試劑費”。

2015年12月21日，沈嘯(第一申請人)、韓春雨作為發(fā)明人提交“以Argonaute核酸酶為核心的基因編輯技術”的專利申請，申請單位是浙江大學。

2016年3月21日，《自然-生物技術》接收韓春雨的投稿。

2016年3月，韓春雨前往他的合作者沈嘯在浙江大學的實驗室。韓春雨后來接受《自然》雜志記者采訪時說，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坐飛機。

2016年4月13日，沈嘯、韓春雨的專利發(fā)表，并于5月11日進入實質審查。

2016年5月2日，《自然-生物技術》在線發(fā)表題為DNA-guided genome editing using the Natronobacterium gregoryi Argonaute的論文，高峰為第一作者，沈嘯為第二作者，韓春雨為通訊作者。

文章發(fā)表后，韓春雨因為“在條件不好的學校、多年默默無聞卻做出一流的研究”的形象迅速得到學術界內部的關注。

5月5日，河北科技大學官網(wǎng)首頁發(fā)表《我校教師韓春雨在國際頂級期刊上發(fā)表高水平論文》的新聞稿，并迅速被轉載到海外華人留學生為主的“未名空間mitbbs站”生物版，帖子被冠以“國內科研水平不得了”的標題。

5月8日，微信公眾號BioArt和《知識分子》先后報道韓春雨，其中《知識分子》題為《韓春雨：“一鳴驚人”的中國科學家發(fā)明世界一流新技術》的報道被廣泛轉載到朋友圈和其它媒體，閱讀量據(jù)稱超過320萬次。

5月10日，《知識分子》發(fā)文《海內外學者、讀者熱議韓春雨現(xiàn)象》，北京大學生科院教授饒毅稱“韓春雨的工作是國際一流的̷̷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工作，讓我們更加關注中國廣大科技工作者。”隨后國內幾十家主流新聞媒體跟進報道韓春雨及NgAgo基因編輯技術，該技術被多家媒體描述為“諾獎級”。韓春雨對此曾表示，做研究，他要沖著諾獎的水平去，而至于諾獎本身，他也想過，但也就那么一想罷了。

5月10日前后，國內多家實驗室從韓春雨處直接得到NgAgo載體，用于合作實驗。

5月12日，《知識分子》又以“如何涌現(xiàn)更多的韓春雨”為題刊登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副所長邵峰院士的文章，探討“小作坊與大科學”、科研體制改革和原始創(chuàng)新機制。

5月20日，非營利生物載體分享組織Addgene在推特宣布，得到了韓春雨的NgAgo載體并進入質量控制流程。

當所有媒體都在一邊倒宣傳韓春雨的個人魅力和NgAgo技術的重大意義并紛紛用“諾獎級”來報道時，質疑的聲音開始出現(xiàn)。

5月26日，未名空間mitbbs站生物版ID為yyadam的人發(fā)帖稱，“純從science角度分析韓春雨的文章”，表示根據(jù)已知Ago蛋白家族的結構及功能，覺得NgAgo理論上行不通，并且ssgDNA在韓春雨的文章前后用法不同，很奇怪。發(fā)帖人特別強調，“不針對任何個人，只對science”。

5月27日，韓春雨應邀在北大生科院鄧祐才報告廳做學術報告。據(jù)微信公眾號BioArt報道，韓春雨稱“我出來作報告實驗室要停工，因為養(yǎng)細胞泡板子都是我自己做的......?！痹趫蟾孀詈箜n春雨強調：“該版本是初級版，需要比較高超的實驗技巧”，即將推出“2.0版和Smart版”。

5月27日，在未名空間mitbbs站，ID為zhouyangq的人發(fā)帖稱，已經(jīng)重復了一個星期韓春雨的實驗，未能看到韓春雨《自然-生物技術》文章中報道的結果。據(jù)筆者向發(fā)帖人核實，其來自中科院上海分院一家專門從事基因編輯的實驗室。這是目前網(wǎng)絡上最早的通過實驗質疑韓春雨工作重復性的報告。

6月2日，韓春雨應其合作者沈嘯邀請，在浙江大學做關于NgAgo的學術報告。

6月2日，Addgene在推特宣布已經(jīng)可以向科學界提供韓春雨的NgAgo載體。

6月4日，未名空間mitbbs站生物版ID為samalli的人發(fā)帖稱，完全按照韓春雨文章的protocol(實驗流程)，未能重復出其文章的結果。關于韓春雨的NgAgo工作的重復性，特別是圖4相關的基因組編輯重復性問題逐漸成為該論壇的熱門話題，有更多匿名帖子表示未能重復。

6月7日，韓春雨參加在北京舉行的香山科學會議“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與應用”，被問及NgAgo的重復性問題。韓春雨未參加完全部日程，稱“有事”提前退場。后來他在百度貼吧以“槐北路”的ID和網(wǎng)友交流時，聲稱自己在香山會議上遭到CRISPR研究者的惡意攻擊。

6月22日，韓春雨應邀在中科院遺傳與發(fā)育研究所做學術報告。有聽眾在問答環(huán)節(jié)問到韓春雨NgAgo實驗的可重復性。韓春雨回答，根據(jù)他的統(tǒng)計，“未做出來與做出來的比例是三比一，做出來的有20家。”

6月23日，在網(wǎng)絡問答社區(qū)“知乎”，有匿名用戶發(fā)帖詢問“韓春雨的實驗被其他實驗室重復出來了嗎?”。在早期的回答中，包括北大在內的多個機構的研究人員用實名回答未能重復并且因此已經(jīng)暫停實驗。之后韓春雨實驗的重復性話題在“知乎”逐漸吸引大量非專業(yè)人士發(fā)表不同的意見，各種口水帖滿天飛。

6月底，韓春雨在和第三軍醫(yī)大學一位學生的電話中回答其實驗重復性問題和實驗細節(jié)，并要求學生在微信群中公布其電話錄音和談話要點。韓春雨在電話錄音中強調，做出來NgAgo實驗的前提是“防止細胞污染”，并暗示對他的質疑是從事 CRISPR基因編輯研究的人士抹黑，因為NgAgo的出現(xiàn)將“導致黃軍就、黃行許等CRISPR研究者損失幾個億”。

7月2日，方舟子發(fā)表文章《河北科技大學韓春雨“諾貝爾獎級”實驗的重復性問題》，詢問有沒有人能重復出其《自然-生物技術》論文的圖4，韓春雨在遺傳所報告會上說的能重復出的20家實驗室是哪些，以及高超的實驗技巧到底是什么。

同日，韓春雨在百度貼吧 “國際米蘭吧”發(fā)帖做出了回應，說高超的實驗技巧“其實也很簡單”，主要是避免細胞污染，同時公布了一些實驗細節(jié)。韓春雨同時稱審稿人曾經(jīng)重復過他的圖3。之后一段時間，韓春雨不再對質疑做任何回應。

7月13日，為期三天的河北省科協(xié)第九次全省代表大會閉幕，韓春雨當選為河北省科協(xié)副主席。

7月13日，丹麥奧胡斯大學生物醫(yī)學系博士后蔡宇伽在未名空間mitbbs站發(fā)帖，指出“韓̷̷如果用cas9代替NgAgo的話，就有可能一不留神留下蛛絲馬跡”，提出韓春雨論文圖4的矛盾之處。

7月15日，澳大利亞科學家Gaetan Burgio在推特發(fā)帖， 公開宣布初步數(shù)據(jù)顯示能重復出韓春雨的工作。在此前后，有多位國外科學家公開宣布初步數(shù)據(jù)顯示能重復，后來又發(fā)表聲明稱之前的結果是假陽性。

7月21日，中科院神經(jīng)所研究員仇子龍發(fā)表聲明，稱能在基因組水平看到NgAgo引起的基因編輯，雖然效率較低。他呼吁韓春雨盡快發(fā)布NgAgo 2.0版和Smart版。(注：這是韓春雨之外全世界迄今唯一實名宣布加入NgAgo和ssDNA后可以看到基因編輯的研究組。)

7月29日，澳大利亞科學家Gaetan Burgio發(fā)表長文，表示不能重復韓春雨Fig.4的結果;國際轉基因技術協(xié)會給會員群發(fā)郵件，告誡大家“NgAgo無法在哺乳動物細胞中進行基因編輯?？辞宄灰倮速M你的時間、金錢、人力和課題。”

7月31日凌晨，《賽先生》發(fā)表《多國科學家宣布：迄今未能重復韓春雨NgAgo實驗結果》。此后兩天，澎湃新聞、財經(jīng)、南方都市報等多家主流媒體報道針對韓春雨的質疑，或發(fā)表評論，探討如何正確報道有關科學發(fā)現(xiàn)的新聞。韓春雨回答媒體詢問時稱這些質疑“是非科學的，不會再作出回應”。

8月2日，《自然-生物技術》雜志回應人民日報駐英國記者表示，“已有若干研究者聯(lián)系本刊，表示無法重復這項研究。本刊將按照既定流程來調查此事?！绷頁?jù)《人民日報》報道，河北科技大學表示，在一個月之內韓春雨將采取適當形式公開驗證，屆時將有權威第三方作證。

8月8日，《自然》雜志以“復制、嘲弄和一個隱士：NgAgo基因編輯的爭議加劇”為題，報道了圍繞著韓春雨實驗重復性的爭議。

8月9日，韓春雨應Addgene要求，發(fā)布新版的protocol(實驗流程)。新版protocol大部分內容來自韓春雨發(fā)表的《自然-生物技術》論文附錄，增加了防止細胞污染、實驗用水的pH值、禁用EDTA和添加鎂離子等要求。

8月11日，媒體報道，韓春雨接受采訪稱不會公開更多數(shù)據(jù)以幫助開展重復實驗。

8月17日，蔡宇伽博士在科學網(wǎng)個人博客發(fā)布按照韓春雨的新版protocol重復實驗的結果，稱在他感興趣的ccr5和aavs1兩個位點未看到“基因組水平的敲除”。蔡博士坦承，盡管他嚴格地按照新版的protocol，確保了細胞無污染，無EDTA等條件，但由于實驗室不同，無法確保實驗條件100%的一致。他呼吁，更多的科學家們分享他們成功或者失敗的經(jīng)驗，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學術氛圍，促進真相的揭開。

8月18日，官方媒體報道，韓春雨在由河北省委宣傳部、省教育廳主辦的“美麗河北·最美教師”評選活動中，獲評“美麗河北·最美教師”榮譽稱號。

8月31日，媒體報道，河北省發(fā)改委已經(jīng)批復同意建設投資2.24億的河北科大基因編輯研究中心，而屬于韓春雨的預算1958萬元的采購進口儀器設備項目招標即將開標。

截至發(fā)稿，已知僅有仇子龍實驗室宣稱可低效率檢測到韓春雨實驗。

[來源：賽先生微信公眾號] 韓春雨實驗驗證